“几个?”卞平甲笑了笑,“二十几个!大通炕一排。”又说:“看你这样儿,准是从小娇生惯养的,大概从来没受过委屈吧?”
“我,我爸爸打过我。”他眨眨眼,很认真地辩白,声音不觉响了一点,冷不防坐在驾驶楼上的常文树扭过头来喝斥道:“你们嘀咕什么?老实呆着行不行!”
卞平甲背对着驾驶楼,冲他挤了下眼,两个人不作声了。
小时候,父亲是打过他的,因为只打过这一次,所以印象特别深,那次他在邻居家玩儿,亲眼看见那家的保姆失手打碎了一件青花古瓷瓶,那保姆怕了,一口咬定是他打的。主人心疼不已,父亲只好当众揍了他一顿屁股,又在家里关了一个星期天不让出门。此时想起这件尿布时代的倒霉事,周志明心里倒油然生出一种非常温暖的感情。
雨停了,拖拉机离开大道,拐了两个弯,在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停下来。这是个破损的篮球场,场地已经被横七竖八的车辙和凌乱的脚印弄得烂糟糟的,一个自制的篮球架歪歪吊吊地废置在一边。不远,有一排低陋的平房,污浊的红砖墙显然经历了年深日久的风剥雨泡,留下坑坑点点的残蚀痕迹,不堪入目,门窗也是七拼八凑,破破烂烂,周志明没猜错,这该是砖厂的厂部了。
常文树打开他的手铐,指挥他和卞平甲把领回来的几大捆铁锹从车上卸下来,放在平房的房檐下,然后领他们走进了一间不大的屋子,指指一个满是尘土的条凳,说了一句:“在这儿等着。”便又出去了。
他看了看抱在怀里的被袱卷,还好,湿得不大。脚上沉甸甸的,他正想搓着两脚把鞋上的厚泥板搓下来,被卞平甲拉住了。
“别,你把泥巴弄队长屋里,不是找不自在吗。”他笑笑又说:“这儿有句顺口溜,‘自新河,三件宝,苍蝇、蚊子、泥粘脚。’再没有哪儿比这儿的土更粘了,一下雨,门都出不去。”
正说着,屋子背后不远的地方,猝然几声哨鸣,接着便听到一个人在高腔大嗓地讲话。卞平甲说:“今天下雨不出工,晚点名就提前了。”不一会儿,一阵乱哄哄的歌声传过来:“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,就是好,就是好呀就是好……”说是唱歌,不过是一种失谐的嘶叫,周志明的心尖直抖,不住地想:“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哪……”
门开了,一个四十多岁的胖胖的干部跟着常文树进了屋。那人看了一眼周志明,用细绵绵的声音问常文树:
“就是他呀?”
“就是他。准备分到六班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