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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

热可爱的「哟!」高妈!「祥子?可真少见哪!你怎麽瘦了?」高妈可是胖了一些。「先生在家?」祥子顾不得说别的。

「在家呢。你可倒好,就知道有先生,彷佛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!连个好儿也不问!你真成,永远是『客(怯)木匠──一锯(句)』!进来吧!你混得倒好哇?」她一边往里走,一边问。

「哼!不好!」祥子笑了笑。

「那什麽,先生,」高妈在书房外面叫,「祥子来了!」

曹先生正在屋里赶着阳光移动水仙呢:「进来!」「唉,你进去吧,回头咱们再说话儿;我去告诉太太一声;我们全时常念道你!傻人有个傻人缘,你倒别瞧!」高妈叨唠着走进去。

祥子进了书房:「先生,我来了!」想要问句好,没说出来。

「啊,祥子!」曹先生在书房里立着,穿着短衣,脸上怪善净的微笑。「坐下!那──」他想了会儿:「我们早就回来了,听老程说,你在──对,人和厂。高妈还去找了你一趟,没找到。坐下!你怎样?事情好不好?」

祥子的泪要落下来。他不会和别人谈心,因为他的话都是血作的,窝在心的深处。镇静了半天,他想要把那片血变成的简单的字,流泻出来。一切都在记忆中,一想便全想起来,他得慢慢的把它们排列好,整理好。他是要说出一部活的历史,虽然不晓得其中的意义,可是那一串委屈是真切的,清楚的。

曹先生看出他正在思索,轻轻的坐下,等着他说。

祥子低着头楞了好大半天,忽然抬头看看曹先生,彷佛若是找不到个人听他说,就不说也好似的。

「说吧!」曹先生点了点头。

祥子开始说过去的事,从怎麽由乡间到城里说起。本来不想说这些没用的事,可是不说这些,心中不能痛快,事情也显着不齐全。他的记忆是血汗与苦痛砌成的,不能随便说着玩,一说起来也不愿掐头去尾。每一滴汗,每一滴血,都是由生命中流出去的,所以每一件事都有值得说的价值。

进城来,他怎样作苦工,然后怎样改行去拉车。怎样攒钱买上车,怎样丢了──一直说到他现在的情形。连他自己也觉着奇怪,为什麽他能说得这麽长,而且说得这麽畅快。事情,一件挨着一件,全想由心中跳出来。事情自己似乎会找到相当的字眼,一句挨着一句,每一句都是实在的,可爱的,可悲的。他的心不能禁止那些事往外走,他的话也就没法停住。没有一点迟疑,混乱,他好像要一口气把整个的心都拿出来。越说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