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
亲,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
八十二

他带出车站去。这些小小的把戏使他觉得自己很不值钱,因为日本人就专好玩这种小聪明。可是,及至它们得到了应得的效果,他又不由的有点高兴,心中说:“你们会玩的,我也会!”

当他步行的时候,他有时候为躲避日本人,有时候为故意进入占领区,就绕了许多许多路,得到详细观察各处情形的机会。走了些日子之后,闭上眼他能给自己画出一张地图来。在这地图上,不仅有山河与大小的村镇,也有各处的军队与人民的动态。这是一张用血画的地图:一个小小的村子,也许遭受过十次八次的烧杀;一条静静的小溪,也许被敌人与我们抢渡过多少次。看着这张他心中的地图,他知道了中国人并不老实,并不轻易投降给敌人。在那张图上,他看见一些人影,那些穷,脏,无知而又无所不知,诚实而又精明的人民。真的,是他们,给了他心中的地图一些鲜红的颜色。

越走,离北平越近了,他不由的想起家来。他特别想念母亲与大哥。可是,这并没教他感到难过,因为三四年来的流亡,他看明白,已使他永远不会把自己再插入那四世同堂的家庭里,恢复战前的生活状态。那几乎已不可能。他已经看见了广大的国土,那么多的人民,和多少多少民间的问题。他的将来的生活关系,与其是家庭的,毋宁说是社会的。战争打开了他的心与眼,他不愿再把自己放在家里去。已是秋天,他才由廊坊上了火车。

他决定变成廊坊的人。这不难,只要口音稍微一变,他就可以冒充廊坊的人。他的服装——一件长蓝布夹袍,一双半旧的千层底缎鞋,一顶青缎小帽——教他变成了粮店少掌柜的样子。他的行李是一件半旧的“捎马子”,上面影影绰绰的还带着“三槐堂”的字样。他姓了王。此外,他带着一副大风镜,与一条毛巾。拿毛巾当作手绢,带出点乡下人的土气,而大风镜又恰好给他添加些少掌柜的气派。捎马子里放着那“死灵魂”的棉袍,与三五件小衣裳。除了捎马子上的“三槐堂”,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带字的东西。

高高的,黑黑的,他装傻充楞的上了火车,颇象常走路的买卖人。在车上,他想好王少掌柜的家谱与王家村的地图。一遍,两遍,十几遍,他把家谱与地图都背得飞熟。假若遇上日本人盘问,他好能用详细的形容与述说去满足他们的细心与琐碎——日本人不是最理想的仇敌,他们太琐碎。琐碎使日本人只看见了树,而忘了林,因而也就把精力全浪费在阴险与破坏上,而忘了人世间最崇高,最有意义的事情。

离北平越来越近了。火车一动一动的,